第085章 S級的較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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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5章 S級的較量
悠悠終究沒能說清楚那日他看見的是什麽, 哭了一陣子後累了，枕著楚年的腿沈沈睡去。
楚年沈默地靠在墻上，細細回憶著在何海的回憶裏看到的畫面, 有很多疑點困擾著她。而最令她在意的是, 何海說她不是人類。
迄今為止,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，都建立於她想獲得做人的基本自由。
可她現在連人類都不是。她在很早很早之前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只是個小說裏的NPC，因某些機緣巧合地覺醒了自我意識。可李朗告訴她, 她原本有家人，且在“現實世界”裏生活過, 她便放下了這份懷疑, 轉而覺得自己是死後穿越到了異世界。
不曾想, 何海的一句話徹底顛覆了她的自我認知。一個根本就不是人類的生命體，該如何去為人類謀求自由？
未免太可笑了些。
她忽然泛起了久違的疲倦感, 靠著墻壁，輕輕撫摸悠悠的後背，給自己些許安慰。
該怎麽做呢？裝糊塗嗎？繼續裝成與所有先驅者一樣誤入罅間的人類, 與這個世界的大規則抗衡？
然後呢？如果真的能解放這個世界的所有人, 他們會回到現實世界嗎？如果可以的話, 倒是大功一件。
可是，我呢？我連人類都不是, 要一直裝到底嗎，成為一個暗藏的異類？
好諷刺啊，何海也好，諾林也罷, 都說她是人類的救世主。可誰來救她呢？
楚年想得糊塗。低頭一看，悠悠已經枕著她的腿睡熟了, 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珠，臉蛋軟乎乎的，指尖一戳就會留下一個小小的紅痕。
她心裏頓時軟得一塌糊塗。她想，不管她是人類還是旁的什麽東西，悠悠總會認她。小狗的心思單純得很，人類在他眼中，也只不過是高一些大一些，用兩只腳走路的動物，沒什麽特殊的。
她脫下外套蓋在悠悠身上* ，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。此時已至黃昏，窗外飄來了陣陣糕點的香甜氣，令她驟然想起出事前她正在做草莓派。她笨手笨腳地把派被疊得到處都是窟窿眼，漏著餡料。不過她篤定那個派會很好吃，因為她用了半瓶子的草莓醬。
得給蛋糕店老板送點補償金……楚年怔怔地想著，心裏莫名悶得生痛。
她想，她應當是有點心疼那個草莓派吧。應當是這樣的，她跟李朗算不上關系有多好，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。
可她還是止不住握住項鏈輕輕喊了聲：“李朗……”
你不該救我的，李朗。那一刻你究竟在想什麽呢？
在想我們那些虛假的情誼？還是在想你終於解脫了，不用再受上級的欺壓，也不用再做這份讓你厭煩已久的工作了？
亦或者，你稍微認可了一點我的執著了呢？所以在你我之間，你權衡利弊後，選擇保下我？
我不懂你啊。你如果能活過來，我得好好問問你。我也不與你兜著藏著，稍微真誠些，說不定就能明白你到底是怎樣的人了。
……
“身體機能恢覆25%，您可以去做一些康覆訓練了。”
這裏是醫院病房。此時的李朗作為“塞繆爾上尉”享受VIP待遇。只是所謂的VIP，也不過是住了個單間。還是個沒窗戶的單間。
李朗坐在床上，面無表情地聽著護士囑咐了一通註意事項。等護士終於離開，房間靜了下來，他偷偷從枕頭下摸出了一個項鏈。
項鏈與他給楚年的那個一模一樣，因為這兩條項鏈本就是同一個。楚年的項鏈是這個項鏈的“錄影”，可以理解為將他所在的世界的東西投影到了罅間，再用一些精妙的手段讓兩者產生共鳴聯系。
他握了握項鏈，沒有任何反應。自從他瀕死，這項鏈便“休眠”了，且已經自行格式化了他的儲存數據，等著下一個用戶的到來。
真是個見異思遷的家夥……李朗把項鏈重新戴回脖子上，看了一眼房門。他想回到監控室，可他正處於三級監察階段。閾值瀕臨崩潰的人多多少少會出現過激行為，且上級需要判斷他在罅間有沒有被逆維病毒感染。所以現在的他某種意義上被關了禁閉，沒收了一切通訊設備。
好在他還有這麽個項鏈。雖然現在不能用，但等他稍微恢覆了一些，就能感知到楚年的聲音。而且，那些個盯著他的人就算懷疑到這條項鏈，也不可能查到他在項鏈上動的手腳。
正想著，屋門忽然被推開，一人走了進來，對他露出禮貌的笑容：“今日感覺如何？”
來的人是米娜，一個令李朗時常感到不舒服的女人。米娜的能力平庸，但與所有“S”級都相處融洽，包括高傲的耶利米。她總是面露微笑，在交談中保持著游刃有餘，輕輕松松地就能將自己從話題中心摘出去，躲在他人的身後發號施令。
李朗雖不喜歡她，但擺脫不了她，為了防止被背後捅刀子，他只能保持尊敬：“米娜上將，許久不見了。我今日感覺良好。”
米娜笑容可掬，將一束小白花放在床頭櫃上：“那就好。我比任何一個人都不願失去你。”
這話說得暧昧，偏偏她臉上的表情始終淡淡，像是公事公辦的寒暄，令李朗更加厭惡。
但他掩飾住了自己的不悅，平靜地說道：“您擡愛了。我想知道，我什麽時候能被允許回到工作崗位上。”
米娜難掩訝異地仔細打量他：“這次的事故的對你造成了極大的傷害，你可以獲得一個長假。”
李朗的嘴唇動了動，佯裝苦惱地皺著眉頭：“我能推遲假期嗎？我想解決掉異常區域再休假。”
米娜哼笑：“你之前可不是這種熱愛工作的人。”
李朗答得自然：“可我是個小心眼的人。米娜上將，我險些被那個底斯卓級別的病毒殺死，我必須報仇。”
米娜露出一副關切的表情，苦笑著勸他：“你何必跟罅間的那些個意識體計較呢？他們連生命體都算不上……你要想報仇，我不會反對，想必其他同事也不會反對。但你必須證明你恢覆了健康。”
李朗沈默了一陣，洩氣地癱回了枕頭：“那我申請重啟這個項鏈。我需要監測我的閾值。”
米娜無奈地搖了搖頭：“我不能答應你。你現在需要休息，至於閾值，會有護士定期為你評估。”
說著她順勢坐在了床邊，以一副很親近的姿態握住了李朗的手，輕聲說：“李朗，你千萬不要申請結束休假，提前回歸清繳計劃。因為上面一定會審批…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？”
李朗默默望著她。他當然明白米娜這欲言又止是什麽意思。無非就是想告訴他，“S”級的那群家夥早就看他不順眼了，尤其是耶利米，他的審批一旦提交，那群人會立刻重新對他敲骨吸髓，本著用不死就用到死的準則，讓他徹底累死在工作崗位上。
他更明白，米娜說這些話，並不是對他有什麽好感，亦或者是想主持正義。米娜是一個很陰險的政治家，她明白自己的工作能力平庸，去年的能力評估她甚至低於了耶利米。雖然她不會被降級，但“S”級中的部分年紀較大的監管者對她多多少少有點看不起，哪怕明面上與米娜的關系仍說得過去。
米娜從未顯露過任何的不滿，反而一口一個“前輩”。但李朗早就察覺到了，她在布置一盤大局，那就是將整個“S”級都拖到“無能”這一評分線上，這樣就彰顯不出她的能力低下。
米娜是只笑面虎，她熱衷於給“S”級下絆子，更熱衷於挑起低等級的監管者與“S”級的針鋒相對。然後再充當調停者，苦口婆心地勸雙方以使命為重。久而久之，越來越多的低等級監管者信賴她，依賴她，對其他“S”級的不滿也越來越重。
至於他李朗，則是米娜手中最好用的一張牌。李朗的存在等同於無時無刻在攪弄低等級和高等級之間的沖突。因為在這個世界裏，階級永遠不可突破，哪怕是能力再強的人也得在上位者面前低頭。
人人皆知李朗最有能力，上面的人想他死，下面的人想他活，而他的同事則希望他半死不活。米娜能借由他翻弄出一個又一個禍端。
比如這次的“事故”後，“A”級中的幾個監管者到處演講，質疑“S”級監管者耶利米因為嫉妒塞繆爾上尉的能力，要故意要害死塞繆爾上尉。這群演講者被狠狠警告了一番，從禁閉室裏放出來時竟玩起了自焚，成功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。
這些事，還是那個經常來給他送藥的快嘴的護士告訴他的，本意是想鼓勵他早點康覆，畢竟還有很多人在等他出院。
李朗卻只覺得好笑。他跟那群玩自焚的小子根本就不熟，而那群人的過激行為也不是因為他，這個破地方的所有人的閾值都岌岌可危，他的重傷只是下級對上級不滿的導火索，自焚是其中一個必然的結局。
而他這個所謂的當事人莫名其妙地背負起了奇怪的道德重擔。所有的視線都投在了他的身上，仿佛上下級的矛盾是他挑起來的。卻無人想過，他的重傷是最高機密，除了“S”級的監管者和幾個“A”級的特別實驗人員，無人知曉，是誰把這個消息放出來的呢？
李朗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，神情落寞：“有人接替我的工作嗎？”
米娜很是為難地嘆了一聲：“除了你，誰還能接手這次的清繳計劃？計劃暫停了，耶利米寫了檢討書。”
是了，耶利米的任性和愚蠢也是米娜最樂見其成的事。有耶利米在前方吸引火力，再有他李朗在中間充當苦主，米娜完美地隱身到了幕後。
接下來她要做的事，就是去安撫那群自焚的“A”級，講述一下他們的苦衷，順便暗中把耶利米推出去擋槍。
而耶利米永遠不會意識到他被利用了，因為米娜是他“最好的朋友”。李朗甚至觀測出，耶利米對米娜有愛慕之情，不然他也不會總鬧著跟米娜組隊巡視罅間。
對此，李朗已經心無波瀾。米娜總以為所有低等級的監管者都是一心只鉆研技術的呆子，赫赫有名的“萬能的塞繆爾上尉”也是。可米娜沒料到一件事——
一年前的某一天，塞繆爾上尉發現他豢養的小病毒開始瘋狂看小說。
那時候這病毒還在他的“以探之籠”中，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裏。所以出於好奇，他也跟著看了一本又一本的小說。
然後他突然開竅了。他意識到，在他所在的那個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的苦逼世界裏，他的人生就像是一本炮灰虐文，可能累死在工作崗位上就是他最美好的結局。
而米娜不是，這位老姐姐拿的宮鬥劇本。
這世界沒法好了……李朗疲倦地閉上眼睛，滑入被子中：“米娜上將……我忽然……很累。”
米娜怔了一下，旋即輕笑著為他蓋好被子：“好夢。”然後躡手躡腳地離開了病房。不忘回頭再看他一眼，笑容中透著眷戀。
李朗耷拉著眼皮，眼珠子悄悄翻上了天。米娜的演技比楚年沒高明多少。他跟楚年鬥智鬥勇久了，漸漸對米娜的心思摸得愈發透徹。
但是楚年不叫他討厭。因為楚年演得再過分也是為了保命，反觀米娜身居高位，有著大好的資源。如果她願意認真學習，“S”級的那群家夥也不會對她冷言相對。
李朗突然好奇，如果楚年能坐上她那個位子，她會幹什麽呢？
他想了想，覺著楚年要做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滿世界找個最牛逼的人當師父，也就是他。學一身過硬的本事後，用她那極其不穩定的精神狀態氣死擠兌她的人。
他越想越靠譜，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攥著項鏈，嘴角克制不住地揚起。
他曾設想過一個“宏偉計劃”。他打算把楚年養得差不多了，找個合適的載體把楚年放到這個世界裏來。然後……
看她如何跟小說裏寫的，後宮裏的那群妃子一樣，把米娜給鬥得鼻青臉腫。
但這個計劃很快就中途流產了，因為楚年向著他未曾設想的道路一路狂奔。首先，楚年根本就不是先驅者，也不是變異病毒。李朗找不到任何載體承載她，只能放棄。
其次，他本以為楚年這種裝可憐裝得手到擒來的女子會一直鍛煉心眼子。結果她練出了一身的腱子肉！
他想，楚年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件事將是一刀把米娜給抹了，然後給自己捏個跟米娜一樣的臉，取而代之。
最後帶領所有低級監管者暴|動，搶奪資源，將國家制度恢覆到黃金紀時期，並仿照曜國憲法制定法律法規。
很好，很有精神。
李朗忽然有點羨慕王國裏的那群人。他們居然等來了楚年這麽個“奇葩”。而被困在這個世界的人，永遠看不到這種希望。
等等……
那個叫何海的人，可能知道該用怎樣的載體承載楚年！
李朗突然興奮了起來，握著項鏈的手微微發抖……
……
“總之，沒什麽異常。只是塞繆爾他對那個異常區域有著執念。應該是不甘心自己失利了吧？”
辦公室中，米娜看著監控屏幕裏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李朗，視線落在了李朗握著的那個項鏈上。
耶利米氣急敗壞地狠狠喝了一大口咖啡，抱怨道：“明明就是他能力不足，為什麽寫檢討的是我！他怎麽不死在裏面……”
米娜給他的咖啡加了塊方糖：“好了，耶利米，不要總是對塞繆爾表現出這麽大的敵意，不然A級又要質疑你在故意打擊他……”
耶利米梗著脖子嚷道：“那又如何！只要我還活著，他們就不可能越過我！”
米娜苦口婆心地勸道：“耶利米，你要明白，使者的命令是讓我們看管罅間。如果失去了塞繆爾，罅間的安全系數也會下降十幾個百分點。而S級的其他同事將以此事判定你違背了使者的命令。”
耶利米漲紅著臉想反駁什麽，卻沒能說出口，惱羞成怒地嘟囔著：“塞繆爾想提前回去工作，就回去好了……你不該勸他。他死在裏面就沒這麽煩人了……”
米娜不再說話，因為耶利米的腦子聽不懂她的權衡利弊。她看著監控屏幕裏的塞繆爾，心中一直在想一件事。
之前她無意中看見李朗的工位上放著一個“手機”。手機這種東西，是黃金紀時流行的通訊工具。李朗能仿照資料做出手機，她不意外，她意外的是，那部手機的外殼是白色。
她觀察過李朗。李朗喜歡的顏色是黑色。而那部手機卻是白色底加紅色裝飾花紋。很像……女款。
所以她鬼使神差地打開手機玩弄了一下，發現有通訊邀請，點下了接聽鍵。電話那頭是滋滋啦啦的電流聲，仿佛是某人的惡作劇。
可她不敢掉以輕心。她將此事偷偷上報，沒收了手機。上面沒能查出任何端倪，倒是李朗主動承認他用這手機監聽罅間，且寫了個洋洋灑灑上百頁的報告書，告訴他們如何通過電波來監聽罅間有無異動。
沒人看得懂他的報告書，這件事不了了之。但米娜敏銳地感覺到，李朗從那時起，對罅間有了極高的熱忱。
這可不符合李朗的性格。米娜一直懷疑，罅間裏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著李朗，而且李朗選擇了隱瞞。
她調查了許久，終於查到李朗在變得異常前，曾處置了一個黏連得很厲害的低級病毒體。那病毒體在罅間的名字叫“楚年”，可疑的是，該病毒體的源文件居然是一本名為《黃金紀向導》的歷史科普書。
李朗也提交了報告書，表明該病毒體的誕生純屬意外，他已妥善處理了該病毒體。這件事被輕輕放下後，無人再放在心上。但米娜依舊覺得不安。
直到不久前，她與耶利米親眼目睹了李朗在跟那個名叫楚年的病毒的“偽裝者”對話。
盡管李朗解釋說，他只是把這個偽裝者擺在這裏，並進行一些測試。但米娜清楚地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慌張。
那一刻，她斷定，李朗藏匿的，隱瞞的，就是這個叫楚年的病毒。
好奇怪啊……他為什麽會對一個病毒感興趣？米娜品著咖啡，無視滔滔不絕地咒罵著李朗和其他S級的耶利米，想著，有機會她得再去會會那個叫楚年的“偽裝者”，如果她真的有問題……
那就再好不過了。塞繆爾，終於有了能被她拿捏的軟肋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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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年沈默地靠在墻上，細細回憶著在何海的回憶裏看到的畫面, 有很多疑點困擾著她。而最令她在意的是, 何海說她不是人類。
迄今為止,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，都建立於她想獲得做人的基本自由。
可她現在連人類都不是。她在很早很早之前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只是個小說裏的NPC，因某些機緣巧合地覺醒了自我意識。可李朗告訴她, 她原本有家人，且在“現實世界”裏生活過, 她便放下了這份懷疑, 轉而覺得自己是死後穿越到了異世界。
不曾想, 何海的一句話徹底顛覆了她的自我認知。一個根本就不是人類的生命體，該如何去為人類謀求自由？
未免太可笑了些。
她忽然泛起了久違的疲倦感, 靠著墻壁，輕輕撫摸悠悠的後背，給自己些許安慰。
該怎麽做呢？裝糊塗嗎？繼續裝成與所有先驅者一樣誤入罅間的人類, 與這個世界的大規則抗衡？
然後呢？如果真的能解放這個世界的所有人, 他們會回到現實世界嗎？如果可以的話, 倒是大功一件。
可是，我呢？我連人類都不是, 要一直裝到底嗎，成為一個暗藏的異類？
好諷刺啊，何海也好，諾林也罷, 都說她是人類的救世主。可誰來救她呢？
楚年想得糊塗。低頭一看，悠悠已經枕著她的腿睡熟了, 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珠，臉蛋軟乎乎的，指尖一戳就會留下一個小小的紅痕。
她心裏頓時軟得一塌糊塗。她想，不管她是人類還是旁的什麽東西，悠悠總會認她。小狗的心思單純得很，人類在他眼中，也只不過是高一些大一些，用兩只腳走路的動物，沒什麽特殊的。
她脫下外套蓋在悠悠身上* ，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。此時已至黃昏，窗外飄來了陣陣糕點的香甜氣，令她驟然想起出事前她正在做草莓派。她笨手笨腳地把派被疊得到處都是窟窿眼，漏著餡料。不過她篤定那個派會很好吃，因為她用了半瓶子的草莓醬。
得給蛋糕店老板送點補償金……楚年怔怔地想著，心裏莫名悶得生痛。
她想，她應當是有點心疼那個草莓派吧。應當是這樣的，她跟李朗算不上關系有多好，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。
可她還是止不住握住項鏈輕輕喊了聲：“李朗……”
你不該救我的，李朗。那一刻你究竟在想什麽呢？
在想我們那些虛假的情誼？還是在想你終於解脫了，不用再受上級的欺壓，也不用再做這份讓你厭煩已久的工作了？
亦或者，你稍微認可了一點我的執著了呢？所以在你我之間，你權衡利弊後，選擇保下我？
我不懂你啊。你如果能活過來，我得好好問問你。我也不與你兜著藏著，稍微真誠些，說不定就能明白你到底是怎樣的人了。
……
“身體機能恢覆25%，您可以去做一些康覆訓練了。”
這裏是醫院病房。此時的李朗作為“塞繆爾上尉”享受VIP待遇。只是所謂的VIP，也不過是住了個單間。還是個沒窗戶的單間。
李朗坐在床上，面無表情地聽著護士囑咐了一通註意事項。等護士終於離開，房間靜了下來，他偷偷從枕頭下摸出了一個項鏈。
項鏈與他給楚年的那個一模一樣，因為這兩條項鏈本就是同一個。楚年的項鏈是這個項鏈的“錄影”，可以理解為將他所在的世界的東西投影到了罅間，再用一些精妙的手段讓兩者產生共鳴聯系。
他握了握項鏈，沒有任何反應。自從他瀕死，這項鏈便“休眠”了，且已經自行格式化了他的儲存數據，等著下一個用戶的到來。
真是個見異思遷的家夥……李朗把項鏈重新戴回脖子上，看了一眼房門。他想回到監控室，可他正處於三級監察階段。閾值瀕臨崩潰的人多多少少會出現過激行為，且上級需要判斷他在罅間有沒有被逆維病毒感染。所以現在的他某種意義上被關了禁閉，沒收了一切通訊設備。
好在他還有這麽個項鏈。雖然現在不能用，但等他稍微恢覆了一些，就能感知到楚年的聲音。而且，那些個盯著他的人就算懷疑到這條項鏈，也不可能查到他在項鏈上動的手腳。
正想著，屋門忽然被推開，一人走了進來，對他露出禮貌的笑容：“今日感覺如何？”
來的人是米娜，一個令李朗時常感到不舒服的女人。米娜的能力平庸，但與所有“S”級都相處融洽，包括高傲的耶利米。她總是面露微笑，在交談中保持著游刃有餘，輕輕松松地就能將自己從話題中心摘出去，躲在他人的身後發號施令。
李朗雖不喜歡她，但擺脫不了她，為了防止被背後捅刀子，他只能保持尊敬：“米娜上將，許久不見了。我今日感覺良好。”
米娜笑容可掬，將一束小白花放在床頭櫃上：“那就好。我比任何一個人都不願失去你。”
這話說得暧昧，偏偏她臉上的表情始終淡淡，像是公事公辦的寒暄，令李朗更加厭惡。
但他掩飾住了自己的不悅，平靜地說道：“您擡愛了。我想知道，我什麽時候能被允許回到工作崗位上。”
米娜難掩訝異地仔細打量他：“這次的事故的對你造成了極大的傷害，你可以獲得一個長假。”
李朗的嘴唇動了動，佯裝苦惱地皺著眉頭：“我能推遲假期嗎？我想解決掉異常區域再休假。”
米娜哼笑：“你之前可不是這種熱愛工作的人。”
李朗答得自然：“可我是個小心眼的人。米娜上將，我險些被那個底斯卓級別的病毒殺死，我必須報仇。”
米娜露出一副關切的表情，苦笑著勸他：“你何必跟罅間的那些個意識體計較呢？他們連生命體都算不上……你要想報仇，我不會反對，想必其他同事也不會反對。但你必須證明你恢覆了健康。”
李朗沈默了一陣，洩氣地癱回了枕頭：“那我申請重啟這個項鏈。我需要監測我的閾值。”
米娜無奈地搖了搖頭：“我不能答應你。你現在需要休息，至於閾值，會有護士定期為你評估。”
說著她順勢坐在了床邊，以一副很親近的姿態握住了李朗的手，輕聲說：“李朗，你千萬不要申請結束休假，提前回歸清繳計劃。因為上面一定會審批…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？”
李朗默默望著她。他當然明白米娜這欲言又止是什麽意思。無非就是想告訴他，“S”級的那群家夥早就看他不順眼了，尤其是耶利米，他的審批一旦提交，那群人會立刻重新對他敲骨吸髓，本著用不死就用到死的準則，讓他徹底累死在工作崗位上。
他更明白，米娜說這些話，並不是對他有什麽好感，亦或者是想主持正義。米娜是一個很陰險的政治家，她明白自己的工作能力平庸，去年的能力評估她甚至低於了耶利米。雖然她不會被降級，但“S”級中的部分年紀較大的監管者對她多多少少有點看不起，哪怕明面上與米娜的關系仍說得過去。
米娜從未顯露過任何的不滿，反而一口一個“前輩”。但李朗早就察覺到了，她在布置一盤大局，那就是將整個“S”級都拖到“無能”這一評分線上，這樣就彰顯不出她的能力低下。
米娜是只笑面虎，她熱衷於給“S”級下絆子，更熱衷於挑起低等級的監管者與“S”級的針鋒相對。然後再充當調停者，苦口婆心地勸雙方以使命為重。久而久之，越來越多的低等級監管者信賴她，依賴她，對其他“S”級的不滿也越來越重。
至於他李朗，則是米娜手中最好用的一張牌。李朗的存在等同於無時無刻在攪弄低等級和高等級之間的沖突。因為在這個世界裏，階級永遠不可突破，哪怕是能力再強的人也得在上位者面前低頭。
人人皆知李朗最有能力，上面的人想他死，下面的人想他活，而他的同事則希望他半死不活。米娜能借由他翻弄出一個又一個禍端。
比如這次的“事故”後，“A”級中的幾個監管者到處演講，質疑“S”級監管者耶利米因為嫉妒塞繆爾上尉的能力，要故意要害死塞繆爾上尉。這群演講者被狠狠警告了一番，從禁閉室裏放出來時竟玩起了自焚，成功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。
這些事，還是那個經常來給他送藥的快嘴的護士告訴他的，本意是想鼓勵他早點康覆，畢竟還有很多人在等他出院。
李朗卻只覺得好笑。他跟那群玩自焚的小子根本就不熟，而那群人的過激行為也不是因為他，這個破地方的所有人的閾值都岌岌可危，他的重傷只是下級對上級不滿的導火索，自焚是其中一個必然的結局。
而他這個所謂的當事人莫名其妙地背負起了奇怪的道德重擔。所有的視線都投在了他的身上，仿佛上下級的矛盾是他挑起來的。卻無人想過，他的重傷是最高機密，除了“S”級的監管者和幾個“A”級的特別實驗人員，無人知曉，是誰把這個消息放出來的呢？
李朗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，神情落寞：“有人接替我的工作嗎？”
米娜很是為難地嘆了一聲：“除了你，誰還能接手這次的清繳計劃？計劃暫停了，耶利米寫了檢討書。”
是了，耶利米的任性和愚蠢也是米娜最樂見其成的事。有耶利米在前方吸引火力，再有他李朗在中間充當苦主，米娜完美地隱身到了幕後。
接下來她要做的事，就是去安撫那群自焚的“A”級，講述一下他們的苦衷，順便暗中把耶利米推出去擋槍。
而耶利米永遠不會意識到他被利用了，因為米娜是他“最好的朋友”。李朗甚至觀測出，耶利米對米娜有愛慕之情，不然他也不會總鬧著跟米娜組隊巡視罅間。
對此，李朗已經心無波瀾。米娜總以為所有低等級的監管者都是一心只鉆研技術的呆子，赫赫有名的“萬能的塞繆爾上尉”也是。可米娜沒料到一件事——
一年前的某一天，塞繆爾上尉發現他豢養的小病毒開始瘋狂看小說。
那時候這病毒還在他的“以探之籠”中，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裏。所以出於好奇，他也跟著看了一本又一本的小說。
然後他突然開竅了。他意識到，在他所在的那個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的苦逼世界裏，他的人生就像是一本炮灰虐文，可能累死在工作崗位上就是他最美好的結局。
而米娜不是，這位老姐姐拿的宮鬥劇本。
這世界沒法好了……李朗疲倦地閉上眼睛，滑入被子中：“米娜上將……我忽然……很累。”
米娜怔了一下，旋即輕笑著為他蓋好被子：“好夢。”然後躡手躡腳地離開了病房。不忘回頭再看他一眼，笑容中透著眷戀。
李朗耷拉著眼皮，眼珠子悄悄翻上了天。米娜的演技比楚年沒高明多少。他跟楚年鬥智鬥勇久了，漸漸對米娜的心思摸得愈發透徹。
但是楚年不叫他討厭。因為楚年演得再過分也是為了保命，反觀米娜身居高位，有著大好的資源。如果她願意認真學習，“S”級的那群家夥也不會對她冷言相對。
李朗突然好奇，如果楚年能坐上她那個位子，她會幹什麽呢？
他想了想，覺著楚年要做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滿世界找個最牛逼的人當師父，也就是他。學一身過硬的本事後，用她那極其不穩定的精神狀態氣死擠兌她的人。
他越想越靠譜，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攥著項鏈，嘴角克制不住地揚起。
他曾設想過一個“宏偉計劃”。他打算把楚年養得差不多了，找個合適的載體把楚年放到這個世界裏來。然後……
看她如何跟小說裏寫的，後宮裏的那群妃子一樣，把米娜給鬥得鼻青臉腫。
但這個計劃很快就中途流產了，因為楚年向著他未曾設想的道路一路狂奔。首先，楚年根本就不是先驅者，也不是變異病毒。李朗找不到任何載體承載她，只能放棄。
其次，他本以為楚年這種裝可憐裝得手到擒來的女子會一直鍛煉心眼子。結果她練出了一身的腱子肉！
他想，楚年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件事將是一刀把米娜給抹了，然後給自己捏個跟米娜一樣的臉，取而代之。
最後帶領所有低級監管者暴|動，搶奪資源，將國家制度恢覆到黃金紀時期，並仿照曜國憲法制定法律法規。
很好，很有精神。
李朗忽然有點羨慕王國裏的那群人。他們居然等來了楚年這麽個“奇葩”。而被困在這個世界的人，永遠看不到這種希望。
等等……
那個叫何海的人，可能知道該用怎樣的載體承載楚年！
李朗突然興奮了起來，握著項鏈的手微微發抖……
……
“總之，沒什麽異常。只是塞繆爾他對那個異常區域有著執念。應該是不甘心自己失利了吧？”
辦公室中，米娜看著監控屏幕裏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李朗，視線落在了李朗握著的那個項鏈上。
耶利米氣急敗壞地狠狠喝了一大口咖啡，抱怨道：“明明就是他能力不足，為什麽寫檢討的是我！他怎麽不死在裏面……”
米娜給他的咖啡加了塊方糖：“好了，耶利米，不要總是對塞繆爾表現出這麽大的敵意，不然A級又要質疑你在故意打擊他……”
耶利米梗著脖子嚷道：“那又如何！只要我還活著，他們就不可能越過我！”
米娜苦口婆心地勸道：“耶利米，你要明白，使者的命令是讓我們看管罅間。如果失去了塞繆爾，罅間的安全系數也會下降十幾個百分點。而S級的其他同事將以此事判定你違背了使者的命令。”
耶利米漲紅著臉想反駁什麽，卻沒能說出口，惱羞成怒地嘟囔著：“塞繆爾想提前回去工作，就回去好了……你不該勸他。他死在裏面就沒這麽煩人了……”
米娜不再說話，因為耶利米的腦子聽不懂她的權衡利弊。她看著監控屏幕裏的塞繆爾，心中一直在想一件事。
之前她無意中看見李朗的工位上放著一個“手機”。手機這種東西，是黃金紀時流行的通訊工具。李朗能仿照資料做出手機，她不意外，她意外的是，那部手機的外殼是白色。
她觀察過李朗。李朗喜歡的顏色是黑色。而那部手機卻是白色底加紅色裝飾花紋。很像……女款。
所以她鬼使神差地打開手機玩弄了一下，發現有通訊邀請，點下了接聽鍵。電話那頭是滋滋啦啦的電流聲，仿佛是某人的惡作劇。
可她不敢掉以輕心。她將此事偷偷上報，沒收了手機。上面沒能查出任何端倪，倒是李朗主動承認他用這手機監聽罅間，且寫了個洋洋灑灑上百頁的報告書，告訴他們如何通過電波來監聽罅間有無異動。
沒人看得懂他的報告書，這件事不了了之。但米娜敏銳地感覺到，李朗從那時起，對罅間有了極高的熱忱。
這可不符合李朗的性格。米娜一直懷疑，罅間裏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著李朗，而且李朗選擇了隱瞞。
她調查了許久，終於查到李朗在變得異常前，曾處置了一個黏連得很厲害的低級病毒體。那病毒體在罅間的名字叫“楚年”，可疑的是，該病毒體的源文件居然是一本名為《黃金紀向導》的歷史科普書。
李朗也提交了報告書，表明該病毒體的誕生純屬意外，他已妥善處理了該病毒體。這件事被輕輕放下後，無人再放在心上。但米娜依舊覺得不安。
直到不久前，她與耶利米親眼目睹了李朗在跟那個名叫楚年的病毒的“偽裝者”對話。
盡管李朗解釋說，他只是把這個偽裝者擺在這裏，並進行一些測試。但米娜清楚地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慌張。
那一刻，她斷定，李朗藏匿的，隱瞞的，就是這個叫楚年的病毒。
好奇怪啊……他為什麽會對一個病毒感興趣？米娜品著咖啡，無視滔滔不絕地咒罵著李朗和其他S級的耶利米，想著，有機會她得再去會會那個叫楚年的“偽裝者”，如果她真的有問題……
那就再好不過了。塞繆爾，終於有了能被她拿捏的軟肋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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